一场大雪过后，宣平侯府终是进了新人。

张灯结彩，灯火辉煌。

说是纳妾，可排场与她三年前嫁入侯府时相比也不遑多让。

大红的喜字落在沈菀眼中，扎的她眼睛生疼。

沈菀站在长廊的阴影里，听到不远处路过的丫鬟小声的议论。

“听说这位连翘夫人从小跟侯爷一起青梅竹马长大，原本就是要嫁给侯爷的！侯爷也很喜欢她，如果不是三年前圣旨赐婚......”

沈菀呆呆的站在原地，近乎自虐的看着顾长明小心翼翼的牵着新人的手，看着他温柔体贴的扶着她过门槛，看着他夫妻对拜。

直到他牵着新人走至她身前，冷冷对她说：“让开。”

沈菀这才幡然醒来，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。

他终于不是她一个人的夫君了。

她忍不住心头的酸涩，语气少有的冰冷刺人：“侯爷是怪我挡住你们的路了吗？”

顾长明眉头不自觉皱起，让丫鬟带着连翘离开。

长廊上只剩他和沈菀后，他不耐至极的问：“沈菀，你又在闹什么？”

沈菀握紧了手，指甲掐紧手心，才没让自己倒下。

“侯爷既然喜欢她，为什么要娶她做妾，难道不觉得委屈了她吗？”

顾长明冷笑道：“连翘跟你不同，她只要陪在我身边就可以，即便是做妾。而我也不会辜负她对我的一片情意。”

顾长明的话像利刃般刺进她的心，沈菀身子颤了颤。

为什么别人的情意不能辜负，她的真心却要被他肆意伤害践踏？！

心底骤然一股寒意将她笼罩，也许是这天着实太冷了，沈菀不由抓住了自己的手腕，想汲取一点暖意。

却听顾长明又道：“你既喜欢站在这里，那就在这里站一晚上。”

说完，顾长明拂袖直接离开了。

独留她孑然立在原地，望着顾长明离去的方向红了眼眶。

这一夜，她的心仿佛随着回廊上燃尽的灯烛一点点往下沉，沉入深不见底的深渊。

第二日，侯府正堂。

沈菀沉默地走到一边的主位坐下。

她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在面带红晕的连翘身上，这个分享她丈夫的女人长者一张芙蓉面，娇媚动人的神态明明白白告诉他人，她昨晚是如何被疼爱的。

沈菀的心似被针扎一般。

连翘跪下行礼，端茶递到她面前：“姐姐，请喝茶。”

沈菀木讷地伸出手，但她的手还没触碰到茶杯，茶杯突然“哐——”一声跌落在地。

滚烫的茶水溅湿了沈菀的裙角，她的手僵在了空中。

“沈菀，你好大的架子！”

老夫人满脸怒意地看着她。

“我没有......”沈菀刚想解释，就见老夫人横眼怒视自己，“沈菀，给我向连翘道歉！”

沈菀呆在原地，看着连翘一副楚楚可怜被欺负的样子，手指紧了紧，却是不肯说出一个错字。

顾长明看着死不认错的沈菀，眉宇间闪过厌恶。

他站起来，只开口说了一句话。

“你既不道歉，就禁闭三日处置！”

沈菀张张嘴，沉默了。

因为她知道，不管她怎么解释，这里的人都不会相信她。

她看着这个她爱了那么久的男人，如今牵起另一个女子的手转身离开。

郎心似铁，心更隔有千重山。

沈菀恍恍惚惚地回到梧桐苑，还没坐下，就看到云裳匆匆跑来，形容狼狈。

她心头猛的一跳，不安蔓延至全身。

云裳着急道：“夫人，有人报信，说相爷通敌，现已被关入死牢，连相府上下也被围起来了！”




回廊上的风夹杂着刺骨的寒意，吹着沈菀单薄的身躯。

也许是太冷，她脸上没有一点血色，她就那样站在那里，像随时会被吹倒一般。

花厅里，暖炉里的炭盆跳响了一下。

“长明，如今沈相出了这样大的事情，宣平侯府绝对不能再留沈菀这个罪臣之女当主母了！”老夫人语气坚决。

闻言，顾长明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。

灯火打在他脸上，映得有些晦暗不明。

他的声音淡淡的：“此事圣上尚未定论，暂且延后再说。”

连翘一边给老夫人添汤，听到此事，眼眸深处闪过一丝算计。

回廊上，沈菀已经跪得身子都麻木了，终于等到顾长明从花厅出来。

她抓住他的袍角，像是抓住了最后一丝希望：“侯爷，妾身有事想同你说。”

回廊上的灯笼被风吹得晃了晃，顾长明的脚步在她跟前停下。

他的语气不带有一丝情感：“若是为了沈相之事，那便不必再提。”

一句话，将她堵得哑口无言。

他向来就是这样，要么是视而不见，要么是毫无余地的拒绝，清冷淡薄到让她心凉。

沈菀眼神一暗，语气极尽卑微：“侯爷，此事定然是有人栽赃陷害，我父是三朝元老，一品丞相，为何通敌？求侯爷还我父亲一个清白！”

顾长明深邃眼眸一沉：“沈菀，你要记住你现在的身份，是我侯府主母，不是相府千金！”

说完，他抽回衣角，从她身旁擦过。

回廊上的灯火将他离去的背影拉长，沈菀跪在地上，眼底弥漫上一层雾气。

天牢。

沈菀多方周转打点，才买通衙役，允许她进去探望一炷香的时间。

阴冷的牢房里，她见到了衣衫单薄，蓬头垢面的沈家众人，不由眼眶一酸。

沈家清贵出身，他们何曾受过这种苦？

沈母一夜之间白发丛生，看起来苍老了不少。

“母亲......”沈菀扑上前去轻唤，声音不自觉的发颤。

听到她的声音，沈母的身体僵硬了一下，却连头都没有回：“多谢宣平候夫人前来探望我沈家罪臣。”

沈菀心口一痛，沈母的话就像一把钝刀子凌迟着她的心。

此时，一只瘦弱脏兮兮的小手伸出来拉住她的衣袖，小声的说：“姑姑，这里好冷，冬儿不想呆在这里。”

她看着那只小手，刚想伸手握住，她的大嫂却一把将孩子揽在怀里。

沈菀愣住了，跪在地上，一滴眼泪落在地上无声无息，冲沈夫人磕了三个响头。

“母亲，我一定救你们出去，还父亲一个清白！”

沈母身影微动，到底还是没有说话。

沈菀深深看了一眼牢中众人，脚步坚定地转身离开。

冬儿看着沈菀离去的背影，正要喊她，却被沈母捂住了嘴：“冬儿，我沈家儿郎不惧生死，你切不可让你姑姑为难。”

冬儿仿佛听懂了她的话，不再说话。

沈菀回到侯府后，径直去了书房，却被侍卫挡在门口。

“夫人请回吧，侯爷吩咐说不见您。”

心底一股粘稠上下翻涌，沈菀看了一眼积雪的庭院。

她双膝一弯，嗑下头来：“求侯爷重审我父冤案！”




沈菀脸色一白，身形摇晃。

“不可能！”

她父亲一生忠君爱国，怎会叛国？

云裳一把扶住了她：“夫人别急，听说此事交给咱们侯爷处理了。”

父亲的案子交给顾长明了？

沈菀松了一口气，顾长明向来公私分明，一定会将此事查证清楚，还父亲一个清白。

“云裳，去备车，我得去看看母亲。”沈菀又起身，不顾禁闭一路去了相府。

丞相府门前积雪沉沉，平白多添了几分凄冷。

沈菀下车，就看见整个相府已经被甲兵团团围住。

看管府门的将领，沈菀认得，是顾长明身边的亲兵将领吴旭。

沈菀刚走上前，吴旭就将她拦了下来。

“侯爷有令，任何人不得靠近丞相府，不得探视相府中人。”

她顿住脚步，有些恳切道：“吴将军，我只是想去看看我母亲如何了，您能不能行个方便？”

吴旭有些犹豫，这时，他们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冰冷声音。

“不准放行！”

只见顾长明带着一队兵甲从她身边经过，视线却半点不曾落到她身上：“沈清秋通敌叛国，罪证确凿，相府一干人等押进大牢，等候发落！”

沈菀不敢置信地看着他，声音颤抖的质问：“侯爷，您说罪证确凿，请问罪证在哪？”

顾长明只淡淡看了她一眼，紧跟着，她听见府中的哭喊声，她母亲还有府中上下人等都被押解出来。

她大哥的孩子今年不过六岁，看见她便哭喊着：“姑姑，救我！”

沈菀心中一抖，看向顾长明，声音颤抖：“侯爷，此事一定是有什么误会，我母亲他们是无辜的啊！”

她看见顾长明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，又看了她一眼，也只是一眼而已。

“带走！”顾长明沉声令道。

相府众人的哭喊声，荆刺般扎入沈菀耳中。

沈菀想要阻拦，却被士兵拦住。

沈母转头对着她大喊：“菀儿！你父亲绝对不会通敌，定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相府！”

她慌了，拼命追上前。

纯白的雪地里，满是狼狈的脚印，她身子本就孱弱，又站了一整夜，哪里能追上？

她脚下一滑，整个人摔在冰冷的雪地上，只能看着顾长明押着沈家百数人在她的视线中渐渐模糊......

再次醒来，天色已暗。

她被顾长明派人送回了侯府。

沈菀强撑着从床上爬起来，问守在一旁的云裳：“侯爷在哪？”

云裳知她心急，忙边扶她起身，边答道：“侯爷在花厅。”

沈菀顾不得穿戴整齐，跌跌撞撞的跑了过去。

她到花厅的时候，顾长明正和老夫人，连翘在用晚饭。

气氛融洽，言笑晏晏。

而她的出现，打破了这一切。

说她是侯府主母，可如今看来，她才更像是那个多余之人。

老夫人看到她，嘴角的笑意一收，随即厉声呵斥：“你如今是越发不把侯府的规矩放在眼里了，这般蓬头垢面的跑来，成何体统，给我跪下！”

沈菀握紧了手，眼神急切的看向顾长明。

可他却只是轻描淡写的看了她一眼，声音薄凉：“去外面跪，不要打扰我们吃饭。”




燕国，顾候府老夫人的芷兰居外。

隆冬的风，带着刺骨的冰寒，沈菀却站得身上覆了一层薄雪。

她身边的丫鬟云裳忧心的说道：“夫人，老夫人让您每日天不亮就来请安，偏您来了又故意不见您。这种恶雪天，您身子又不好，要不还是回去吧？”

沈菀眼中滑过一丝苦涩，摇了摇头：“无妨，若我不来，母亲又要说我不孝，我不想让侯爷心烦......”

话音未落，喉间一股痒意，沈菀掩唇低声咳嗽不止，脸颊都咳至泛红。

这时，耳边传来靴子踩进雪地的声音，不用回头，她也听得出是来人是谁。

顾长明，她的夫君，整个燕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宣平王，百姓心中的不败战神。

“见过侯爷。”她垂眸掩去眼中的期盼，屈身行礼。

顾长明眼中闪过一抹难以捉摸的情绪，随即却径直从她身边擦身而过。

他衣袍的长袖拂过，带起一阵凉风，竟比这严冬的朔风更是让她心寒。

成亲三年，顾长明不喜欢她，她心中是知道的。

半盏茶后，顾长明从芷兰居出来。

沈菀想到发着烧还喊着爹爹的女儿，犹豫着出声喊住了顾长明。

“侯爷，月儿近日病了，嘴里总念着爹爹。”沈菀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恳求，“若侯爷有空，今晚能不能去看看她？”

闻言，顾长明顿住了脚步，微微蹙眉，眼中闪过一丝厌烦。

“沈菀，母亲说月儿最近装病逃避请安，你就是这样教月儿的？”

沈菀怔住了，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疏离冷漠的目光，心像是被针狠狠扎了一下，。

月儿才两岁，怎么可能会装病？

沈菀茫然望着顾长明渐远的背影，只觉眼眶一酸，痛的几乎要站不稳身子。

这时，芷兰居的周嬷嬷推门出来，眼神轻蔑的看着她道：“夫人可以走了，老夫人今日不想见你。”

沈菀低垂着头忍住心头委屈，没说什么，她早已习惯了老夫人百般刁难。

沈菀只是不明白，她自认为事事周到，为什么老夫人会这么厌恶她？

她抬起被冻得僵硬的腿，一步一步往自己的院子挪去。

忽然，云裳惊叫了一声。

“夫人，您流血了！”

沈菀这才后知后觉地回头，只见雪地上点点猩红，腿间竟有鲜血缓缓渗透了她的衣裙。

迟来的的痛楚从小腹蔓延，沈菀脸色一白，突然想到什么，身影不由的晃了晃。

她无措地抓住云裳的衣袖，语气慌乱：“云裳，快叫大夫！”

......

一片黑暗之中，沈菀隐隐听见有人在唤她娘亲。

她哭着想抓住那孩子的影子，可她只能看着那小小的身影离她越来越远。

她像是做了一个噩梦，一下子惊醒过来。

“夫人受凉太过，腹中的孩子还未坐稳胎，已经......没了”她恍惚间听见有人在说话。

沈菀缓缓睁开眼睛，便看见顾长明和老夫人。

她下意识地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：“见过母亲，见过侯爷。”

“啪——”

下一秒，一个耳光落在她脸上。

沈菀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，她彻底懵在了原地。

“你既然身娇体弱，留不住孩子，那我也断然不能让顾家的香火断送在你手上！”老夫人怒视着她，一脸铁青。

孩子......真的没了？

心脏好像被人猛地锤了一拳，沈菀有些喘不过气来，脸上露出痛苦之色。

可老夫人接着就将目光转向顾长明：“长明，母亲给你纳几房小妾进门，你可同意？”

如一道惊雷直劈，沈菀蓦然抬头看向顾长明，眼中是不能言说的祈求。

可顾长明面上看不出一丝情绪。

沈菀只听他道：“军中事务繁多，母亲安排便好。”

这一刻，沈菀只觉心痛如绞。

严冬再冷，也寒不过她心间方寸之地。